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63月亮

關燈
63月亮

聖誕節後半夜, 暴雪漸停,半空中飛舞的雪絮被五光十色的小彩燈替代。

不遠處是商業街,熱鬧喧囂的氣息順著寒風吹來。

戚蔓語單肩倚著墻壁, 長腿斜支,臉上神情隱匿在明滅不定的光線之後。

小李蹲在她身後, 嘴裏咬著煙, 慢吞吞地擡頭。

寒風吹得頭頂枝椏亂晃, 撲簌簌地跌下一層薄雪,落了她滿肩。

奇怪, 分明是零下十幾度的氣溫, 她卻忽然感覺沒有那麽冷了。

電話撥進來, 小李仿佛捧著個剛出鍋的滾燙玩意左捧右拿,潮濕的半截煙掉入腳下泥濘的泥土,他站起身,奮力踩了踩。

“餵......哦哦, 好!”

對話言簡意賅, 收了線的小李長籲一口氣, 那張年齡不大的面孔浮現出慶幸的意味。

“大小姐,人救回來了。”

戚蔓語單手抱臂,一動不動,整個人溺進夜色中, 她眼神掃過小李,沒什麽意思,寒風兜過來, 纖毫畢現的濃翹眼睫很輕地眨動。

小李以為她會高興, 或者是拔腿就走,而不是站在原地沈默。

他深吸一口氣, 再度開口,聲音很輕:“大小姐,成洛先生已經救回來了,您......要不要上去看看?”

她垂著眸,視線定在融雪後的泥濘,緘默片刻,小李才聽見她沙啞低沈的聲音。

“有煙嗎?”

小李臉色變了變,已經摸向夾克內袋的手猶豫下來。

遲疑地問:“小姐,您不是戒煙了嗎?”

戒煙的過程有多痛苦,他自己深有體會,每次都放話要戒煙,但無一成功。

反觀戚蔓語,她說戒,是真的戒了。

戚蔓語面無表情,劈手奪過他已經拿出來的皺巴巴煙盒,剛敲出一支,腦海裏驀然想起什麽,一股強硬到不容她抗拒的力道生生壓下了她擦開打火機的手。

“......算了。”

五指合攏,用力把被擠壓到綿軟變形的香煙掐在手心,她拔腿朝著急診樓走去,路過醫院內的銀色垃圾箱時,順手把煙連同煙盒一起扔進去。

手術已經結束,另一個司機正聽著醫生說話,見戚蔓語來了,他忙不疊讓醫生再把話覆述一遍。

“病人已經沒什麽大礙,但他失血過多,需要靜養,你們晚上誰留下來守夜?”

小李立刻舉手自告奮勇:“小姐,我來吧。您先回去休息。”

戚蔓語搖頭:“抱歉,我們要轉院。接收方已經在路上了。”她頓了下,指腹在腕表一抹,清晰顯出和她此刻表情如出一轍的冷漠雙追針:“麻煩你們配合一下。”

面對眼前這位氣場十足的女人,醫生沒有退讓,但他微擰的眉宇仍是顯露出了他的疑惑與不解:“女士,病人剛做t完手術,不應該......”

戚蔓語沒有給他把完整句子說完的機會,她的視線落在醫生的白大褂上,蒼白卻平靜的臉上沒有半分神情。

“他的身份比較特殊,在這裏不方便。”

“那你們也不能......”

小李上前一步,擋在戚蔓語和醫生之間,他搓著手,賠笑道:“醫生,咱們到哪邊簽字?”

醫生忍住起伏心緒,手指一擡,冷聲道:“往那邊。”

腳步漸行漸遠。

小李帶來的司機主動下樓等救護車,這條狹窄瘦長的走廊在她眼前不斷地扭曲變形,像一條蠕動著的腸道。

她猛然間想起了逼仄昏暗的洗水間,還有滿池的鮮紅血水。

一陣遲來的天旋地轉幾乎將她淹沒,她踉蹌半步,堪堪扶著身側墻壁站穩身子。

戴著醫用口罩的護士好奇地望過來,思索半會兒朝她走來,關切地問:“這位女士,您沒事吧?”

意識昏沈,但出口的語句卻清醒如常:“沒事——剛剛那位病人,能帶我去看看嗎?”

長廊燈光明亮,仿佛要照透一個人內心深處所有隱秘不堪的苦難和沈重悲痛的哀傷。

畢竟醫院就是這麽個地方。

輪轉似的上演生離死別,從不停歇。

病房內燈光很暗,透過小小的窗戶,看見病床上的人呼吸平穩,她才像是從飄忽的半空踩上了結實的地面,輕而無聲地嘆了口氣。

安眠藥是致死的劑量,手腕傷口深可見骨,戚蔓語無法想象他們到的再晚一點,將會被迫迎接一個什麽樣的結局。

護士看著她無法用語言描繪的憔悴面容,征詢地問:“您要進去看一看嗎?”

戚蔓語無聲搖頭。

護士欲言又止,她認出了病房裏的躺著的人是誰,但她只是抿了抿唇,沒有多說什麽。

耀京私立醫院的救護車來得很快,冷藍色的警報車燈破開淒迷雪夜,他們駕車跟在救護車後面,這回是另一個司機開車。

戚蔓語目光沒有焦距,只是望著天地間白茫茫的大雪,一弧月光蕩在高闊的針葉林上方,不值一提的光線疏密而落。

小李往後視鏡看了一眼,小聲提醒:“小姐,有人跟車。”

她閉著眼,指尖揉在不停跳動的太陽穴,淡聲道:“我知道,他從成洛家一直跟到醫院,估計是狗仔。”

小李大驚失色,回了好幾次頭,差點把眼珠子瞪出眼眶:“小姐您知道?那......”

“讓他跟到耀京,你再去抓他,問出是哪家媒體的人,要麽封殺消息,要麽封殺公司。”

小李點點頭,給她遞了瓶礦泉水,低聲道:“小姐您休息一會兒吧,到了我再喊你。”

戚蔓語沒有接他這句話,而是反問:“手機還有電嗎?借我。”

小李翻了翻口袋,解鎖密碼後交到她手中。

戚蔓語點開右下角的綠色圖標,剛輸入前三個數字,驟然陷入一種迷之沈思。

小李咽了咽唾沫,悄聲問:“小姐要給小周總打電話?”

“......”戚蔓語心煩意亂地刪掉了前三個數字,她要怎麽告訴別人,其實她根本沒有記得周之辭的手機號碼?

小李一看她臉色,就知道自己猜對了。

但......知道也沒有什麽用。

他手機裏也沒有周之辭的號碼。

“你打電話給陳伯,讓陳伯幫忙和他說一聲,我在耀京被絆住腳了,叫他不用擔心。”

小李剛要操作,戚蔓語補了一句:“等天亮了再說吧。”

後半程的事情快得像是摁下了加速鍵,順利辦理入院手續,逮到了跟了一路的狗仔,小李一邊咂嘴一邊翻看單反裏的照片,拍的全是戚蔓語的正臉。

“大哥,你完犢子了。”

小李叼著一支煙,痞痞笑道:“天涼王破,等著收律師函吧。”

狗仔頹散地聳下肩膀,像極了一只鬥敗的公雞。

小李把儲存卡退出來捏碎,大發慈悲地把相機還給了男人。

已經是早七點的光景,醫院食堂香飄十裏,他心念一動,給自己和朋友買了兩個大肉包子,給戚蔓語打包一份清粥小菜。

當他提起食盒上到五樓的病房時,卻沒有看見人。

小李把另外的大肉包子遞給朋友,含糊著問:“哎,小姐呢?”

男人三下五除二咬了大半個包子,一抹唇邊的肉末星子說:“裏邊呢。人醒了。”

“人醒啦?”小李略略驚訝:“那還挺快的。”

他回頭張望,豪華的單人間病房內,溫緩亮堂的光線映出空氣中飛舞的塵埃,窗臺挨著一束新鮮的康乃馨,澄澈水滴沿著盛開的花瓣緩緩墜落半空。

戚蔓語坐在床邊,微微掀眼,看向墨菲滴管中有序流動的透明藥液。

成洛錯眼不眨地盯著她,他呼吸很慢,氧氣罩中的白霧朦朧而彌散。

他看見戚蔓語。

可是戚蔓語怎麽會在這裏?

現在是一個夢嗎?

成洛目光空茫,蒼白的嘴唇翕動,似乎想說什麽。

戚蔓語伸手掖了掖被角,冰涼手指碰著他裹纏著厚厚紗布的手腕,移到手背上方,輕輕地拍了兩下。

她似乎很疲憊,眼瞳無光,精神寥寥。

“成洛,你現在應該能聽清我說話吧?”

她低下頭,隔著安全禮貌的社交距離,冷白骨感的指尖撥過成洛遮過眉眼的發。

“雖然我不明白你為什麽要放棄自己的性命,但我姑且把那封可以稱為告別的短信當做是你的求救。”

落雪的時候分明沒有聲音,但他卻在一片盛大的靜謐中聽見了某種倒數的殘酷前奏。

成洛眼眶幹澀,他極緩極慢地眨了一下,唇瓣徒勞地蠕動。

“但我不可能永遠救你。”

她神情淡漠,手指最終停在他因為急於解釋什麽而皺起的眉間。

就像撫平衣角上的皺褶,戚蔓語耐心地展平他眉眼的折痕。

她的視線定格在成洛的雙眼。

曾經,她覺得這雙眼睛幹凈透徹,但如今細想,只是另一種試探和算計罷了。

周之辭以為她喜歡成洛,不惜降低身段,去當一個卑劣的模仿者。

成洛又何其不是。

但她不覺得荒唐,只是覺得心臟深處緩緩蔓延無窮無盡的苦澀。

“我為我曾經做過的一切感到抱歉......或許你能理解,當一段感情最後畫上句號的原因是抱歉時,那麽這段感情已經不值得任何人留念。”

成洛呆呆地看著她,說不出話,他想掙紮著擡起手去碰一碰她,但戚蔓語仍蓋著他的手,很輕,卻像一個鋪天蓋地的牢籠,讓他動彈不得。

她垂下疲累的眼,微不可查地搖頭。

連日來的忙碌讓她的精神面貌有種難以言喻的風塵仆仆,她眼中微微閃動,溢滿了傷感的笑意。

“成洛,我收回那句‘不要走錯路’的話,對你而言,我才是最大的錯路。現在,你要知道及時止損了。”

成洛手指蜷動,唇瓣囁嚅,眼尾淌下淚光。

他掙紮的動作緩下來,他大睜著眼,像是忽然失去了聽懂了每一個字的能力。

和她怎麽能是錯誤呢?

她給過他的,是他窮極一生也得不得的美好,縱然鏡花水月,可誰不願意縱身一躍呢?

他知道戚蔓語是不回頭的人,也知道這些年來她分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究竟是為了什麽。

就算是替身,亦或是影子,只要能有身份留在她身邊,他願意為她做任何一切。

但他已經沒有機會把這些話說出口了。

戚蔓語收回手,屈著指彎,輕輕抵著眉心。

窗外漏進來的光線很暗,照著她蒼白憔悴的小半張臉,戚蔓語偏頭避開,長而卷翹的睫毛緩緩張翕,半晌,喉中絞出一口苦澀的氣。

“我得走了。”

她起身,飽含無奈的目光懸在他淚流滿面的面罩下。

很輕的一眼,隨即堅定地收了視線。

所有挽留化為擠壓在喉間一口沈濁的氣,成洛緊緊閉上眼,他明白。

自己的月亮不會再亮起來了。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